印度詩人泰戈爾談到童年時說道:我們是不許走出家門的,事實上我們沒有走遍全部屋子的自由。我們只能從柵欄裡面窺視自然。有一件我們得不到的、無限的、叫做「外面」的東西。它的閃光、聲音和香氣,時常從它的空隙裡來磨蝕我。它似乎在柵欄外做出許多想同我玩的姿態。但它是自由的,我是受束縛的─沒有法子相會。因此這誘惑就格外強烈了… …。
這誘惑不僅對泰戈爾,我三、四歲左右的家在一條小巷中間,小巷筆直,老長,兩側院落的紅色磚牆面對面、緊緊的讓出一條窄巷。我在那個年齡的記憶有一大半是每日坐在院子的灰色水泥門檻上,忽左忽右的看著巷子兩側人進與人出。那個年齡的腦子有太多的問號,想著那些人怎麼就能突然的從巷子的一頭鑽進來,然後頭也不回的從另一頭離開,巷子外的世界讓人難以想像。之後,忘了是誰帶我走出巷子,甚至更遠的地方,遠到讓我覺得自己的家都變得模糊了,模糊得像一面飄在竹竿頂端的旗子。於是,我總對那些不在身邊的,不易接觸的,必須揣摩的,遙想的人事物感到好奇,好奇得讓我願意通過記憶和想像仔細地打量一番。
我的「巷子外」和泰戈爾的「外面」也許是同一件事情,但我羨慕他將想像化為詩句,細膩優雅,讓文字長出翅膀翩翩飛翔。
泰戈爾晚年一系列畫作不乏風景題材;不過,我總喜愛他參入了想像的,不完全是通過肉眼觀察得來的,約莫一九三四年完成的一件以花卉為主題的作品,作品左下角被泰戈爾簽上署名:羅賓德羅。整件作品以紅色為基礎,幾株大小不等的花卉佈滿其中,姿態各異,泰戈爾如兒童時期一般,想像著「外面」的世界正閃爍著,舞動著,花草之間有喜怒哀樂,有悲歡離合,有時安靜,有時歡樂,總是對小泰戈爾發出邀請。這一件作品十分耐看,我反反覆覆的跟隨他筆觸或流動,或停滯,或猶豫而層層疊疊。另一件同為花卉主題的作品完成在一九三零年,這是一幅寫生得來的作品。看得出來畫中花卉的大小布局與色彩困擾著泰戈爾,泰戈爾卻不時地流露出時刻要併發出的童心與自由。(單煒明)